054 女哀(一)(1/2)
芳碧丛是皇帝夏日避暑理政之地。皇帝素爱江南园林以石做“瘦、漏、透”之美,庭中便置太湖石层峦奇岫,林立错落,引水至顶倾泻而下,玉瀑飞空,翠竹掩映。风吹时,便有凤尾森森、龙吟细细的凉爽宜人。穿过曲折的抄手游廊,一路是绿绿的阔大芭蕉,被小太监们用清水新洗过,绿得要滴出水来一般。如懿伸手轻拂,仿佛还闻得到青叶末子的香。园中深处还养着几只丹顶鹤,在石间花丛中剔翎摆翅,悠然自乐。檐下的精致雀笼里亦挂了一排各色珍奇鸟儿,不时发出清脆悦耳的悠悠鸣声。
李玉正领着小太监们用粘竿粘了树上恣意鸣叫的蝉儿,见了如懿,忙迎了上来,轻声道:“皇后娘娘怎么来了?您小心身子。”
如懿轻婉一笑,望着殿内道:“皇上还在议事么?”
李玉悄悄儿道:“几位大人半个时辰前走的,皇上刚刚睡下。这几日,皇上是累着了,眼睛都熬红了。”
如懿思忖片刻道:“那本宫不便进去了?”
李玉抿嘴笑得乖觉:“旁人便罢了,您自然不会。皇上这些日子虽忙,却总惦记着您和您腹中的孩子呢,还一直说不得空儿去看看十二阿哥。”
或许是“孩子”二字挑动了如懿犹豫不定的神经,她终于敛衣整肃,缓声道:“那引本宫去见见皇上吧。”
从芳碧丛出来之时,已经是暮色沉沉的时分。她与皇帝说了什么,自然只有她自己与皇帝知。但是她明白,她说的话,还是打动了皇帝。
夕阳西坠,碎金色的余晖像是红金的颜料一样浓墨重彩地流淌。暮霭中微黄的云彩时卷时舒,幻化出变幻莫测的形状,让人生出一种随波逐流的无力。有清风在琼楼玉宇间流动,微皱的湖面上泛出金光粼粼的波纹,好似幽幽明灭的一湖心事。
容珮扶着她自后湖便沿着九曲廊桥回去,贴心道:“今日之事是叫娘娘为难,可娘娘为什么还是去劝皇上了?”
如懿将被风吹得松散的发丝抿好,正一正发髻边的一支佛手纹镶珊瑚珠栀子钗,轻声道:“你也觉得本宫犯不上?”
容珮想一想,低眉顺目道:“有时候,多一事不如少一事。娘娘现下事事安稳,稳坐后宫,何必去蹚这摊浑水呢。”她有些担心,“万一惹恼了皇上……”
如懿淡然道:“皇上和太后到底是母子,躲得过初一,躲不过十五。总是要见的。”
“可舒妃和庆嫔是太后的人,太后不用她们,而用娘娘您,这件事便不好办……自然娘娘是能办好的,只是太冒险了些,何况太后昔年到底对乌拉那拉皇后太狠辣了。”
如懿凝望着红河日下,巨大而无所不在的余晖将圆明园中的一切都笼罩其下,染上一抹金紫色的暗光。
“太阳总会下山,就如花总会凋谢。不为过去的恩怨,也不为眼前的得失,只为来日。”如懿的语中带了一分冷静至极的无奈,“来日,本宫总有花残粉褪、红颜衰老的时刻。彼时若因本宫失宠而连累自己的孩子,那么太后还可以是最后一重依靠。哪怕没有权势,太后终究还是太后。本宫没有母族可以依靠,若连自己都靠不住,那么今日帮太后一把,便是帮来日的自己一把了。”
容珮忙伸手掩住她的口,急急道:“娘娘正当盛宠,又接连有孕,怎会如此呢?”
如懿眼中是一片清明的了然:“有盛,便有盛极而衰的时候。谁也逃不过。”
容珮微微颔首,忽然道:“若是乌拉那拉皇后在世,不知会作何感想?”
如懿笑着戳了戳她:“以姑母的明智,一定不会如本宫这般犹疑,而是立刻便会答应了。”
到了晚膳时分,皇帝便急急进了长春仙馆。皇帝进了殿,见侍奉的宫人们一应退下了,连太后最信任的福珈亦不在身边,便知太后是有要紧的话要说,忙恭恭敬敬请了安,坐在下首。
为怕烟火气息灼热,殿中烛火点得不多,有些沉浊偏暗。初夏傍晚的暑意被殿中银盆里蓄着的积雪冲淡,那凉意缓缓如水,透骨袭来。手边一盏玉色嵌螺钿云龙纹盖碗里泡着上好的碧螺春,第二开滚水冲泡之后的翠绿叶面都已经尽情舒展开来,衬着玉色茶盏色泽更加绿润莹透。
皇帝眼看着太后沉着脸,周身散发出微沉而凛冽的气息,心底便隐隐有些不安。名为母子这么些年,皇帝自十余岁时便养在太后膝下,从未见过太后有这般隐怒沉沉的时候,便是昔年乌拉那拉皇后步步紧逼之时,太后亦是笑容恬淡,不露一毫声色。
这样的女子,也有沉不住气的时候?
皇帝默默想着,在惊诧之余,亦多了一分平和从容。原来再睿智机谋的女子,亦不过逃不脱儿女柔肠。
这样想着,他的神色便松弛了不少,口吻愈加温和孝谨:“皇额娘急召儿子来此,不知为何?若是天气炎热,宫人侍奉不周,皇额娘尽管告知儿子就是。”
太后的脸色被耳畔郁蓝的嵌东珠点翠金耳坠掩映得有些肃然发青:“宫人伺候不周,哀家自然可以告诉皇帝。若哀家自己的儿子不孝,哀家又能告诉谁去?”
皇帝闻得此言,遽然起身道:“皇额娘的话,儿子不敢承受。”
太后冷然目视片刻,沉沉道:“皇帝不敢?国事要紧,哀家不敢计较皇帝晨昏定省的礼节,只是有一句话,不得不问问皇帝。”她深深吸一口气,“自达瓦齐求亲以来已有十日,皇帝如何定夺自己亲妹的来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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