新年(2/3)
。一波一波的人潮从华界拥向法租界。一个安南巡捕站在马路牙子上,对着人潮微笑,露出一口发黑的牙齿。李书霖咒骂两声,贴着马路牙子开过去,那个安南巡捕吓了一跳,举着警棍想要追,看到书霖的车牌号码晓得惹不起,转身去寻路人的麻烦去了。法租界的每一条道路上都挤满了人,李书霖不耐烦看着车速表的指针慢慢移动,怒道:“不过是换防,这些人就吓成这样!”晚上俞忆白回到樱桃街十二号,曲尽丈夫之道。第二天又亲陪婉芳回了一趟娘家,只在二十九那天去颜如玉那里坐了半个钟头,给了她几百块钱过年零花,就匆忙回樱桃街。
胡家起来了,俞家也沾光。大老爷立刻提议把一百万的股本增至两百五十万,那一百五十万向社会各界募集股金,丘家和胡家都赞成。消息放出去,连曹大帅的几位姨太太都各认购了一万块钱的股金,一时从者云集。俞大老爷和胡大老爷约齐了同去和洋行大班谈判,又追加了价值五十万大洋的机器订单,洋行保证两个月之后把机器运到上海。
正月里俞胡两家的太太们就成了香饽饽儿,请吃饭请打麻将的帖子一打一打的丢到字纸篓里去。
旧历年过完,上海市长固然换了人当。教育部里调整人事频繁,只有俞忆白稳坐泰山,每日早晨上班,下午下班回家陪太太,好像樱桃街的热闹和他无关似的。婉芳只在家静养,她总不放心芳芸,隔一两天就打个电话到芳芸那里,回答总是九小姐没有回来。
芳芸在南京颇有些“此地乐,不思蜀”。她每天早晨上灵谷寺,中午吃过素斋,天气晴朗就和唐珍妮走回借回的别墅;若是遇到雨雪,岳敏之就把他的住处让出来,他去别处借住。大师看在芳芸大把花银子的份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也不管他们。
这一天是二十九,天气睛好。芳芸和唐珍妮从灵谷寺出来,岳敏之陪着,缓步横穿满是枯叶的树林。芳芸一向安静平和,如非必要应酬,并不肯多讲一句话。岳敏之虽然惯爱在女人面前油腔滑调,在芳芸跟前收敛很多,也会惜字如金。唐珍妮惯会看人脸色,他们两个都不说话,她自然也不肯作声,陪在芳芸身边默默的走着。
纵横的枯枝把明媚的蓝天格成不规整的小块。芳芸仰头看天,呼出一团一团的白气,脸上露出舒适的微笑。远处传来悠悠的钟声,一朵白云缓缓游动,给山川留下一片浅浅的印子。
岳敏之在口袋里摸出一匣烟让唐珍妮,避过风划着火柴点着烟。刺激的烟雾在旷野里散开,给冰冷的空气添上了人气和温暖。芳芸侧头看看他们,笑道:“这里真安静,真舒服。”
岳敏之笑道:“还少两只猎狗。”他说到狗,果然就有狗吠。原来前面有一大块菜园,一家子在整地,两个孩子就放在地头,一大一小两个肉团子跟一只草狗玩的正欢。孩子追狗,狗追孩子,大人笑嘻嘻的看,笑骂:“当心跌倒。”人人脸上都露出发自内心的幸福笑容。
芳芸站住脚看,舍不得走。唐珍妮只看见那两个孩子穿的单薄,心痛道:“脸上都生了冻疮,穿的也只那么一点点,真是作死!虽然有太阳,雪还没有化,哪里扛得住!”
岳敏之道:“大人穿的更少,明天就过年了还要干活,难为他们这样快活。”他还在踌躇要不要送点钱给孩子们买衣服。芳芸和唐珍妮不约而同掏出一把钞票递给他。
岳敏之看见唐珍妮也掏出钱来不由愣了一下,笑道:“哪里要那样多。”他在她们手里各抽了一张五块钱的钞票,又从自己皮夹里抽出一张来,凑了十五块钱,笑道:“就这样给不太好的,我们问他买些菜吧。”
唐珍妮和芳芸站在路上看着他从田埂上走向那家人。呼呼的风刮过,刮不走阳光的温暖。唐珍妮笑道:“我以为他会挖苦我们几句呢,就没想到他的心和女人一样软。”
芳芸轻轻跺脚,小牛皮的靴底把一块泥土跺成粉末,她随口应道:“我也以为他要笑话我们的。”想到那一回在亚当家的书房里,岳敏之对她凶巴巴的样子,芳芸的心里有些迷惑:到底他是个什么样的人?哪一张脸才是真正的岳敏之?
岳敏之把她们送到别墅门口,转身去了市区。唐珍妮站在二楼的窗户边看见他的背影消失在下山的大道上,抱着胳膊笑道:“我就不晓得他也这样有趣。”
芳芸还在解大衣的扣子,听见她这样讲,替她不平,“珠姐,他总给你软钉子吃,你也不恼他,亏你脾气这样好。”
唐珍妮笑道:“总比和口蜜腹剑的人相处容易。”
芳芸把大衣搭到衣架上,笑道:“珠姐这几天受累,想吃什么妹子孝敬你。”
唐珍妮啐道:“说的我跟老佛爷似的,我小时候在老家过年,我们家的厨子总要做鱼圆子,我做这个最拿手。今天且看我唐宝珠大显身手。”她撸起衣袖,想了一想,还是脱下身上的新衣,在衣橱里翻出件旧衣服穿上。芳芸也换上家常的旧棉袍,两个人手拉着手下楼到灶间,问老妈子讨了两个蓝布围裙,唐珍妮剖鱼,芳芸剁肉。两个人都动作麻利,看得老妈子一愣一愣的,出来和同伴讲:“从来没见过这样会做饭的太太小姐,听说还是出洋回来的呢。”
岳敏之在市区呆了整整一天,一直到年三十下午才回来。他雇一个年青挑夫挑来一担年货。竹箩上盖的棉包被被好奇的唐珍妮揭开,她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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